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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Uhjnbcbe - 2021/12/25 19:59:00

作者简介:张艺曦,台湾台中人,任职新竹阳明交通大学人文社会学系,著有《孤寂的山城:悠悠百年金瓜石》()、《社群、家族与阳明学的乡里实践:以江西安福、吉水两县为例》()等

摘要:本文主要處理兩個主題,一是陽明畫像在明代的流行,以及士人對這些畫像的評論,一是人們拜畫像的行為,以及拜畫像所反映的一些現象。由於士人收藏某畫像於齋中,個人或其小群體對畫像予以題詠,或在日常生活間敬祀崇拜,這類個人性的行為常富含特殊意義,所以本文以這類在私人空間中的畫像為主展開討論。時間斷限則集中在心學流行的明中晚期至這清初的這段時間。由於清中期曾有理學的復興,而與畫像對越或崇敬的現象也隨之而興,所以最後一節略及入清以後士人如何看待陽明畫像,以及清中葉的一些變化。

關鍵詞:陽明畫像、孔子像、聖人、王守仁、蔡世新

本文主要處理兩個主題,一是陽明(王守仁,-)畫像在明代的流行,以及士人對這些畫像的評論,一是人們拜畫像的行為,以及拜畫像所反映的一些現象。

明中晚期陽明學的流行,講學活動起了很大的作用,但也有其侷限,儘管一些大儒的講學常可吸引數百人甚至數千人的參與,盛況空前,不過人數依然有限。參與講學的人各自回到鄉里及家族後,雖也可以透過在地講學或與人交流而發揮影響力,但陽明學所講究的是對心性的徹悟,這些聽講後的小讀書人所作的二手傳播,畢竟不如大儒親身講授來得有效。也因此,除了講學以外,還須有《傳習錄》等書以助流傳,在陽明學最盛的明中晚期,包括《傳習錄》、古本《大學》,以及大儒語錄或文集的刊刻與流通,使得一些沒有機會親聆大儒謦欬的士人,仍可披覽這類書籍而接觸其學。1相對於此,較少人注意到塑畫像作為聖人形象具體化,以及有強化人們對學術認同與歸屬的作用。理學家因對成聖的追求,致力符合聖人形象,使其塑畫像被賦予特別意義,人們不僅在書院或講會中掛立其像,即使在私人的空間中,也有人敬拜理學家畫像,其中以陽明畫像最常見。講學活動的舉行、《傳習錄》等書的流通,加上塑畫像(尤其是陽明畫像),可說是陽明學的三寶。

塑畫像的傳統由來已久,如聖賢圖像、孔子聖跡圖都廣為人知,2兩宋以來的程朱學者也有塑畫像,如弘治、正德年間的畫家郭詡(-),便曾受江西豐城程朱學者楊廉(-)之託,作孔子及二程、朱熹(-)一聖三賢共四幅像,3其中〈文公先生像〉至今仍存。4郭詡所擅長不在人物畫像的寫真,所以他所作的人物形象是比較模糊而不精確的,如他也作周濂溪像以示王守仁,但王守仁所贈詩卻說—「郭生揮寫最超群,夢想形容恐未真」。5但此幅〈文公先生像〉,人物特徵十分明顯,應有所本。國立故宮博物院典藏之宋朱熹〈尺牘〉冊前副頁有「宋徽國朱文公遺像」(圖一),作者不詳,或與郭詡同時代人之作,兩幅畫像頗相似,顯示當時應流行某樣式的朱熹像畫法。

所以明中晚期為陽明學者作像並非創舉罕例。陽明像跟一般聖賢像或理學家像間的差異所在,不在像的畫法或作法有何特殊處,而在於學術本身。陽明學較諸其他時代的儒學,應是精英色彩最淡,最接近基層社會的一支,由於更多觸及基層士人、布衣或庶民百姓,使陽明像發揮更大的作用,甚至帶有宗教化的色彩,例如有人敬祀崇拜陽明畫像,也有因扶乩見王守仁而作像的例子。(後詳)一如《傳習錄》之前雖已有《近思錄》,而《傳習錄》的作用更大且廣;兩宋程朱學者雖有講學活動,但跟陽明學者的講學相比,效果不可同日而語;同樣的,陽明像也因時代及學術性質,而跟過往的聖賢圖像或理學家像發揮不同的意義。

儒學士人的塑畫像常置於孔廟、學宮等公共空間中供人崇祀,人們可藉敬拜塑畫像宣示其學術依歸,這在私人興建的書院尤其明顯,宋明兩代,程朱學或陽明學門人陸續在各地興建書院,而書院所崇祀的塑畫像,多可具體反映其學術宗主所在,如浙江天真書院崇祀王守仁,但程朱學者所興建如晚明東林書院,崇祀名單中便無任何跟陽明心學相關的人。6

圖一:無款,宋徽國朱文公遺像,國立故宮博物院藏。

塑畫像可讓人直接想像其聖賢形象,效果較諸書籍文字更為直接,而置於公共空間,接觸的人多,作用也大,但除非是像王艮(-)留下遊孔廟而有感發的記錄(王艮所見是木主而不是像),7否則充其量只能統計各地書院的塑畫像的數目多寡。加上這類塑畫像還涉及許多複雜的*治因素,包括禮制(如大禮議中改像為木主)、祠祀禮儀、官方權力的干涉或滲透,以及地方輿論或期待等,使我們很難確定塑畫像的影響大小。因此本文雖未忽略公共空間的像,但不以此為主進行討論。此外,書籍上也常見畫像附隨在文集卷首,或是如歷代聖賢畫像之類的版刻畫像,藉由摹寫或刊刻而大量流通,儘管也有人對此類畫像帶有崇敬之情的記載,8但直接相關的資料很少,所以本文未把版刻書籍的像列入討論中。

相對於此,士人收藏某畫像於齋中,個人或其小群體對畫像予以題詠,或在日常生活間敬祀崇拜,這類個人性的行為則富含特殊意義,所以本文便以這類在私人空間中的畫像為主展開討論。時間斷限集中在心學流行的明中晚期至清初的這段時間。由於清中期有理學的復興,而與畫像對越或崇敬的現象也隨之而興,所以最後一節略及入清以後士人如何看待陽明畫像,以及清中葉的一些變化。

本文使用的三個詞,稍有區別:理學家包含程朱陸王廣義的理學各學派士人;明中晚期心學家主要指江門心學與陽明心學士人;陽明學者則專指陽明心學的士人。

一、日常生活中的塑畫像

畫像的分類存在多種標準,有的按描繪對象而分,如聖賢像;有的按情節內容而分,如雅集圖;有的按表現形式分為頭像、半身像、整身像、單人像、群像等。單國強把畫像分作幾類:歷史人物像、帝王像、官僚縉紳像、文人名士像、庶民像、女性像、畫家自畫像,9若加上塑像,種類可能更多,難以在一篇文章中全部涉及。本文主題是心學家的像,所以此處談人們在日常生活中較容易接觸到的、跟儒學士人有關的地方先賢像及孔子像。

地方先賢像常見於當地的鄉賢祠或先賢的專祠等,一般是為當地的知名人物作的塑畫像,以供地方士民百姓瞻仰崇祀,如江西永新陽明學者劉朝噩去世後百姓爭相肖像祭祀:

劉朝噩,(永新)炎村石泉里人,世為禾川仕族。……公且為德于鄉,如議南兌半折,及社倉諸事,沒,使里人爭肖像祀公。10

也有個別士人收藏先賢像,如江西泰和王思(-),他是明初大學士王直(-)的曾孫,仰慕吉安當地先賢文天祥(-),所以不僅訪求文天祥遺像,而且在求得遺像後,出入奉像偕行。11

孔子像多藏於孔廟或地方學校,如北宋李公麟(-)的《宣聖及七十二賢贊》,儘管原作已失傳,但宋高宗按此圖及贊語刻成石碑,立於杭州太學旁,至今仍保存在杭州的孔廟中。12在理學流行的年代,書院講學或講會舉行前,常有拜孔子像的儀式,如王守仁的大弟子鄒守益(-)在祁門的講會,會約便規定拜孔子像:

復定邑中之會,春秋在範山書屋,夏冬在全交館,相與拜聖像,宣聖諭,勸善規過,以篤實輝光,共明斯學。13

聖像即孔子像。清初謝文洊(-)講學時亦然,他把孔子畫像懸諸堂前率弟子參拜,而在無孔子像時,則書孔子名於紙幀上以代替,據載:

(康熙元年)夏五月,張令(按:南豐縣令張黼鑑)歸,奉家傳元人所繪孔聖像,拜納程山曰:「此像唯先生得拜之,黼鑑不敢私也。」先生拜受,懸諸尊洛堂前,設紙帳,朔望及會講日,率弟子啟帳焚香四拜,乃登講席。先是亦拜書紙耳。14

南豐知縣張黼鑑贈像的理由是:「此像唯先生得拜之」,顯示像還跟學術宗主或道統有關。(後詳)此像在謝文洊臨終前傳予門人曾曰都,後懸於程山學舍。15張黼鑑所贈像來自家傳,可知孔子像除了置於公共空間,也在人手間流傳,如艾南英(-)家亦世藏孔子畫像。16

最常見的父母或祖先的塑畫像,有的擺在家族祠堂供族人敬拜,有的則在家中神龕供奉。前者如明初靖難之變死節的廬陵曾鳳韶(-)、曾子禎二人,在嘉靖年間*治忌諱漸淡後,曾氏子弟以士紳曾孔化為代表,積極尋訪二人畫像,據說所訪得兩幅畫像凜凜猶生,曾孔化一見之下,馬上哭拜在地,並提請地方官員創建二忠祠以祭拜之。17後者如有人把父母畫像編作一冊,隨身攜帶;程朱學者尹襄(-)的朋友柯信便有一本永感冊,冊中有其父母遺像,柯信出入攜以自隨,「庶幾吾親之在目而不敢忘」。18此外,民間常常流行一類故事,即孝子追思早逝的父母,而繪出父母畫像,又或者是人子未能得見父或母,但因夢而知其父或母之面貌形象,所繪畫像維妙維肖。如三吳陸氏的例子:

陸翁起三吳世家,少以博學雄文蜚英庠校,居常痛父蚤世,追思不已,至援筆繪像,儼若生存,人以為孝誠所感。19

這類故事往往因敘述簡略而頗富戲劇化。涂伯昌(?-)的〈孤子夢記〉則詳載其曲折的過程,因頗有趣,節錄於下:

有幼失父者,夜夢其親,旦走告耆老曰:「夜夢吾父,吾父鬚眉若是,衣冠若是。」曰:「是非汝父也,汝父鬚眉若是,衣冠若是。」歸而假寐,復夢其親,與耆老之言無異。告耆老曰:「吾昨又夢吾父,與耆老言同。非耆老言,吾幾不識父也。」耆老曰:「予言試汝也。汝前所夢者真也,汝後所夢者夢也。汝前所夢無因也,汝後所夢因吾也。」失父者涕泗交顧,皇皇不敢自信。……聞鄉之人,有畫父像者,展拜而形神俱爽,恍然見父也。氣稍定,神稍清,熟視之,先所夢者真也,後所夢者夢也。由是數夢其親,與先之夢無異。20

記中指出,孤子幼失其父,夢其親而走告當地耆老,形容夢中所見父親面貌與穿著,但耆老不僅故意否定,還另作一番形容,孤子受耆老的言語暗示,於是復夢其父,跟耆老所形容一致。待知耆老誑己後,孤子皇皇不能自信,所幸有人曾畫其父像,孤子見此像後,才終於肯定最初所夢的父親形象無誤。21

無論是學校、書院、鄉賢祠或父母祖宗的塑像畫,儒學士人都曾爭議是否應設像,及細節到「像」是否像或不像的問題。塑畫像流行於日常生活之中,相關討論自然不少,加上有時又涉及*治事件(如大禮議)而更形複雜,因此不應以二分法簡單區別贊成或反對設像兩邊。但程頤(-)反對設像的言論對時人及後世頗具影響力,應可代表當時的主流意見。據載程頤在跟學生討論祭禮時,強調禮以義起,所以富豪及士人願行祭禮者,可置影堂以祭,但不可用畫像,他的理由是:

若用影祭,須無一毫差可方,若多一莖鬚,便是他人。22

儘管程頤未必禁絕塑畫像,但對塑畫像能否代表父母持保留的態度。相對於此,明中晚期不少陽明學者常把重點放在人子的孝心,畫像作為孝心具體投射的對象,如鄒德涵(-)說:「思親者肖其像而祀之,非祀夫像也,因像以志思耳矣。」23雖然沒有直接反對程頤之說,但所強調點已有不同。

上述的像,包括塑像、木像,以及畫像。塑像多半不常移動而固定在公共空間,而木像與畫像則可隨身攜帶,或置於私人處所。所以以下的討論將偏重在畫像與木像,尤其是以流傳最廣的陽明畫像為主進行討論。

二、理學家的聖人形象

士人文集或筆記資料中不乏關於個人畫像的記載,相關記載的數量與頻率隨著時代越後而增加,這應跟明中晚期常見士人與畫家交遊的現象有關,其中不乏理學之士與知名畫家往來的例子。如郭詡為林俊(-)畫像,林俊許為妙品,便推薦給邵寶(-)為其作像。24隨著肖像畫的技法持續有創新,到十七世紀即晚明左右,畫家對面部的描繪有突破性的發展,如活躍於南京、江南一帶的曾鯨(-),他透過「渲染數十層」「必分凹凸」的技法,使所描繪的人物面容更自然,所以許多人都委託他畫像,25於是類似與畫家交遊的例子更不少見。

理學家的塑畫像除了像與不像以外,還有道德理想的體現這層含義,簡言之即聖人形象。作聖是理學家修身的目標,也是其理想人格的完成,理學家對此事的關懷最深。兩宋程朱學與陽明心學各有其聖人觀,兩者雖承認聖人可為,但對成聖的標準卻有不同。兩宋程朱學的聖人觀的精英色彩較濃,在朱熹的口中筆下,聖人常被描寫成至高至善、難以企及的境界,一般人必須終其一生追求才有達成目標的可能,加上兩宋程朱學的格物窮理之說,必須窮盡天下之物之理才能一旦豁然貫通,更增作聖的難度,強化了聖人可望不可即的形象,因此兩宋程朱學者並不輕易許人為聖。

對程朱學的成聖標準,自陳獻章(-)已有異議,王守仁則有「滿街人都是聖人」26之說,很簡捷直接的表達聖人易為的觀點,上自賢人君子,下至愚夫愚婦,只須致其良知,便能作聖。尤其是成色分兩說,把原本高高在上的聖人形象,以堯、舜、周、孔這些遠古聖王跟一般的庶民百姓同等並列。即使堯舜周孔也只是致其良知,今人只須致其良知亦能作聖。

聖人易為說有其時代背景脈絡。陳獻章生前已被尊為「活孟子」,與亞聖孟子相提並論,27顯示程朱學的聖人難為說已有鬆動的跡象。隨著陽明心學的流行,聖人可為易為之說更加普及,如劉元卿(-)的族人劉本振僅是一般庶民,在復禮書院聽劉元卿說聖人可為,了解自己也可當聖人,遂踴躍而起,從此折節力學。28在此聖人易為的風氣下,甚至有人自許為聖,萬曆年間流傳的一則笑話生動的描寫了這股流風:一名狂生先許堯、舜、文王、孔子為聖人,但待數到孟子,卻遲疑良久不願屈第五指,以為孟子英氣太露,不免讓人懷疑未能優入聖域,於是—「旁有人拱立曰:宇宙間第五位聖人,莫非公乎?遂下第五指,口不敢」。29

儘管有上述荒誕的故事,顯示當時人不再把聖人視為可為卻難及的境界,但我們仍可推想到,實際上應有許多人仍不自信己能成聖,也因此鄒守益的孫子鄒德涵(年進士)在年輕聲名未起時,在復古書院講學中,便因對聖人的見解而引起轟動,據其弟鄒德溥(進士)說:

伯兄起後進行,直任以聖人為必可學,則眾鬨目為狂生。30

聖人可為是整個宋明理學最基本的概念,參與講學的又都是對理學有興趣的士人,竟因鄒德涵說聖人可為即目為狂生,頗不合理。推測「直任」二字,應即鄒德涵以己可成聖之意。從旁觀眾人目鄒德涵為狂生的反應看,顯示即使在萬曆年間陽明心學流行的高峰時,仍有不少人對自己能否成聖頗為猶豫。這也正可說明一個看似矛盾但又可兩存的現象:人們一方面相信聖人不僅可為而且易為,一方面又尊崇少數儒學士人尤其是心學家,視之為聖人或類似聖人的形象。

也因此,在王守仁生前與死後,門下弟子已有尊其為聖的意味,許多陽明學者反覆向世人宣稱,陽明學確是聖學無疑,31他們不把陽明學放到宋元以來的理學脈絡來理解,而是以王守仁承接孔聖嫡傳,與孔門弟子顏、曾等人並列,32他們雖未明言王守仁是聖人,但其實已相去不遠。如羅大紘(年進士)稱王守仁為百世之師,33耿定向(-)則是仿《史記》〈孔子世家〉的體例而作〈新建侯文成王先生世家〉,把王守仁與孔子、王門與孔門都等量齊觀了。34

不少陽明後學也被形容為聖人或類似聖人,如浙江紹興府的范瓘被百姓稱作「范聖人」。35如江右陽明學者,他們一方面透過舉行各式講學活動的舉行,向當地士民百姓傳講學術,一方面投身於社會福利事業,為地方興利除弊,而被當地士民百姓視為接近聖人般的人物,鄒守益即是顯例,36而在劉元卿死後,門人弟子為建「近聖館」以祭祀,推崇之情之高不言可喻。對當地士民而言,鄒守益、劉元卿幾乎就是當世聖人。

三、明中晚期陽明畫像的製作與流傳

正是在前述脈絡下,陽明像不只是一般的人物像,還有其特殊意義,因此門人弟子後學除了在公共空間立塑畫像,也製作許多陽明畫像,這些畫像流傳於人手之間,甚至被當作日常敬拜的對象。因此本節的討論除了公共空間的像以外,主要以陽明畫像的製作及流傳為主。由於陽明心學發展之初,江門心學亦與其抗衡,雖迅速中衰,37而聲勢不如陽明心學,但仍有其影響力,所以也兼論江門心學學者的像。

公共空間的陽明塑畫像常被置於門人弟子所建的書院及舉行講會處,以王畿(-)在天真書院所塑像最著名:

(王畿)服心喪三年,建天真書院于省,肖文成像其中,且以館四方來學者,歲舉春秋仲丁之祭,無問及門私淑,胥以期集,祭畢,分席講堂,呈所見于公取正焉。心喪畢,壬辰始赴廷對。38

關於天真書院的資料不少,我們很容易從其他資料得知此處是塑像而非畫像。天真書院是浙江陽明學的重鎮之一,所以許多人會前往此地講學並拜謁遺像。又如浙東周汝登(-)則是與友人結會,祭告於當地奉祀王守仁的祠廟,此祠廟中便有陽明像:

己亥季秋,先生(按:周汝登)同石匱陶公及郡友數十人,共祭告陽明之祠,定為月會之期。39

也有崇奉木主的例子,40如河南尤時熙(-),屬於北方王門學派,他早年因讀《傳習錄》而有悟,於是崇奉王守仁神主於書齋中,士人來學時都須隨其展謁神主:

大指率祖文成,而得於體驗者為多。蓋自一見《傳習錄》,寖讀寖入,寖入寖透,齋中設文成位,晨起必焚香拜,來學者,必令展謁,其尊信若此。41

此間書齋應跟書屋的性質類似,既是私人讀書處,也是公開講學的場所。據此引文亦可附見《傳習錄》對當時人的影響。

根據錢明考察,目前現存於國內外的陽明畫像、木雕像及銅像,估計有40種以上。按時代與國別分,則可分為明清遺存塑畫像、日韓所藏像,及近人塑像三類。遺像的種類有燕居像、朝服像、封爵像、布衣像及戎裝像。42錢明在文中所舉的明清遺存塑畫像,以目前現存的為主,多半是塑像、石刻畫像,或是附見於族譜或文集卷首的畫像,明代單幅畫像仍存的不多,所以下文除了幾幅畫像的分析以外,也將輔以文字記錄的內容展開討論。

陽明畫像流傳雖多且廣,但著名畫師則數蔡世新一人。王守仁生前曾找許多畫師為其作像,但因相貌特殊,所以始終沒有能夠讓王守仁點頭的作品,直到王守仁擔任南贛巡撫期間,有人介紹蔡世新給他,蔡當時只是一位無多大聲名的年輕畫師,卻畫出了讓王守仁滿意的像,據載:

王文成鎮虔,日以寫貌進者閱數十人,咸不稱意。蓋文成骨法稜峭,畫者皆正而寫之,顴鼻之間最難肖似。世新幼年隨其師進,乃從傍作一側相,立得其真。文成大喜,延之幕府,名以是起。43

蔡世新一畫成名。蔡世新所作的陽明畫像不少,在王守仁卒後,門人周汝員(-)在越中所建的新建伯祠,所用的就是蔡世新版本的像。44另據吳慶坻(-)所述,有一幅王守仁的燕居授書小像是蔡世新所作,小像上有葛曉的跋,跋語說:

先生像為蔡世新所傳者極多,惟以多故,隨手輒肖,然至小者亦徑尺。45

葛曉是浙江上虞人,應是晚明曾過手此畫的收藏家,且與陶望齡(-?)有過往來,46其言應可信。

蔡世新所繪的陽明像究竟形象若何呢?目前所存有兩件歸於其名下的作品:一為上海博物館所藏的白描〈陽明先生小像〉(圖二),作四分之三側面像,畫中陽明先生束髮無帽,盤坐在大方巾上,右手持書靠於腿上,此書似為身側兩函疊置書冊的第一本,腰間所繫繩帶,其尾端結成兩穗,自衣擺間露出。描繪人物臉部的線條、衣褶與臂肘的呼應關係等處可見並非真正一流畫家的手筆,正反應著記載中蔡世新原本並非有名畫家的實況。其用筆尚屬敬謹,且對人物眼眶上部的輪廓、繩帶於衣袍中的壓疊轉折、書函中書冊的空缺等細節多有著墨,並非僅憑人物畫一般格套完成的畫作,或許真為蔡世新當日所見陽明先生燕居時的景象。畫幅雖未署款,但有「蔡世新印」、「少壑父」、「寫以自藏」三方印,應為傳世最可靠的蔡世新陽明像。「寫以自藏」印亦頗有趣,似乎代表了此畫為蔡世新私藏版本。畫幅玉池有清人許康衢題跋,應亦見此印文,故稱「蔡少壑氏,虔南畫史,能詩。嘗與陽明先生遊,時相唱和。此幀為王文成公寫貌以自珍。古人交誼之深,於此可見。」畫幅左下端另有「後裔王壽祁敬藏」的題識,可見此畫於蔡世新之後,亦曾為王陽明後裔所藏。另一件是《王陽明法書集》所錄,據載藏於中國歷史博物館(今改名中國國家博物館),為正面設色本〈王陽明畫像〉(圖三),據說也是蔡世新所繪,此作人物面容亦有許多細節,例如上唇上方鬍鬚共分四段,鬚髮亦較豐盛,或許為王陽明較年輕時之相貌。惜尚未得見較清楚之圖像,究竟是否真蹟,尚難考訂。但似乎兩者皆為當時普遍獲得接受的王陽明形象。

圖二:傳蔡世新,陽明先生小像,上海博物館藏。

圖二局部

圖三:無款,王陽明畫像,中國國家博物館藏。

與白描側面像類似的作品較多,也許正如《畫史會要》所記,是本自蔡世新得到王陽明認可的側面像之作。如上海博物館另藏的一本佚名〈大儒王陽明先生像〉(圖四),或是普林斯頓大學所藏的佚名〈王陽明像〉(圖五)、藏處不明的〈天泉坐月圖〉,47特別是鄒守益等人編纂的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48中大部分的亦均為此類側面像。作為王守仁幾大弟子之一的鄒守益,採用的應是王陽明認同的圖像。因此,此圖譜雖是較簡略的刊本,但對於我們了解陽明學興盛時期流行的王守仁形象,有極大的助益。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中亦有少部分使用如設色本般的全正面形象。因此應可推測當時此類正面像亦有獲得弟子認同的版本,或者亦如現存題名所示,亦出自蔡世新之手。

圖四:無款,大儒王陽明先生像,上海博物館藏。

图四:局部

=

圖五:無款,王陽明像,PrincetonUniversityArtMuseum藏。

圖五局部

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展現了門人弟子頗執著於上述兩種圖像類型。圖譜中自其22歲開始的王守仁面目便與晚年形貌無甚差異(圖六、七)—除了面容消瘦、顴骨突出外,嘴唇上下以及兩頰下緣均蓄鬚。受託為此圖譜繪製其一生行誼圖像的畫家,無論是否是蔡世新,應都被要求不可妄自想像王守仁的容貌,因此可說自其「成年」之後,都一體應用「已獲認證」的王陽明像。我們若是考慮到《畫史會要》描述王守仁講究己之肖像,曾有數十人為其寫像,都無法得到王守仁的認可事,則得其認可的蔡世新,應可靠廣大徒眾對陽明像的需求而擁有相當可靠的市場。相對於此,《聖賢像傳》所收的王陽明像,其五官與其他聖賢如出一轍,服飾姿態也多雷同。對比此類不重賦予人物獨特性的像傳,無論是蔡世新或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所針對的群眾,似乎亟欲見到王陽明確切的長相,並因見到其形貌而感到快慰。茅坤(-)的這則故事,便可放到這個脈絡下理解:

圖六: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中王守仁15歲像。

圖七: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中王守仁28歲像。

陽明先生沒,而四海之門生故吏,及甞提兵所過州縣蠻夷之廬,爭像而事之,當是時,陽明先生之像遍天下,而豫章間所傳特甚。予還金陵,一日,考功何君吉陽刺其所為像者過予,且曰卽豫章間所善像陽明先生而名者也。49

善像陽明先生而名者指蔡世新,此段文字的前半段所指的像,可能是塑像或畫像,但後半段的遍天下之像,既牽涉到流傳,加上此文是茅坤為蔡世新所作序,所以應指畫像而言。何吉陽即何遷(-),湛若水(-)的門人,但頗親近陽明學,他跟茅坤在南京的相遇,應是嘉靖37年前幾年事,50而嘉靖朝正是陽明學從初興到極盛的時期,所以隨其門人弟子廣佈,畫像流傳也隨之遍天下。蔡世新憑藉為王守仁畫像而與陽明學者往來,並得其讚譽引薦而聞名。在宴席上,茅坤請蔡世新即席揮毫作畫,蔡世新頃刻即就,人皆能識其所畫是王守仁像。51茅坤好陽明學,常以未得見其冠裳容貌為恨,如今得見其畫像,他說:

予甞慕先生與其門弟子誦說其道,往往以不及從之遊,覩其所為冠裳容貌為恨,今廼得依先生之像類甚者,存而禮謁之,幸矣哉。52

既是「存而禮謁之」,顯示不是簡單看過像而已,還有崇敬禮謁之意。茅坤同時指出,門人弟子不應只是禮謁畫像,還應遵行陽明之道。畫者苦心孤詣方才得陽明像之神,門人弟子不應連畫者都不如。53

前引普林斯頓大學的無款〈王陽明像〉,卷首有王守仁坐於書桌前書寫的白描小像,左方有人立侍一旁,畫幅後接著三則王陽明寫給其甥鄭邦瑞的尺牘,更之後是王陽明門人黃綰(-)、蕭敬德等人題跋。姜一涵認為書蹟與圖像分別為兩個時期所作,畫蹟是民國初年收藏家重新裝裱後,延請畫家添繪者。54不過起首的白描畫像,並不似出自民初畫家手筆,其風格反而讓人聯想到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,兩者均意圖表現王守仁的面容特色,靠椅形式亦均為高背、頂端後卷的樣式,不無可能出自同一位畫家之手。且全卷各紙(此卷畫幅一紙、陽明書幅三紙、題跋三紙)接合處所鈐騎縫印,除葉恭綽(-)、王南屏(-)藏印鮮明完整外,不乏經重新裱裝而有切損的印蹟,顯為前代藏者之鈐印。畫幅與陽明書幅第一紙的騎縫印中有「青藜館」一印,經查疑為明末著名文士周如砥(-)藏印,若然,亦可提示該陽明畫像成畫年代必早於周如砥卒年。鄭邦瑞為餘姚人,他所寶藏的此卷,應可視為江南地區流傳之王陽明像之一例。

除了蔡世新以外,也有其他人作王守仁像。江南一帶有文徵明(-)的門人陸治(-)及陳洪綬(-)作陽明像,陸治所作像還被蔡懋德(-)之子所摹寫,其子提學江西,在吉安時曾夢謁王守仁而叩學,遂在陽明像上加入其父與己之像,意即己侍父共同問道於王守仁。此圖有八大山人(-)題「侍親問道圖」五字。55陳洪綬所作〈陽明先生像〉畫軸(圖八)藏於哈佛大學福格美術館藏,尚未確定其真偽,與現存於貴陽扶風山陽明祠的石刻王陽明畫像(圖九,楊儒賓藏)頗近似,56除臉部不類外,姿態、衣摺、衣帶之形狀極相似,此應可代表陳洪綬確曾於當時畫過陽明像。亦為江南地區流傳王陽明像之一例。陸治並不以畫人物聞名,他所繪製的陽明像與本人能有幾分相似,頗令人存疑。陳洪綬則善於以變形方式繪製散發奇古風味的人物,亦非寫實派的畫法。因此由江南地區畫家描繪的王陽明像,「存真」或非其要點,創造一個可被接受的「依託」的形象,供其徒眾追念即可。可能是次於寫實本的選擇。

圖八:傳陳洪綬,陽明先生像,FoggMuseum藏。

圖八局部

圖九:無款,石刻陽明像,楊儒賓藏。

圖九局部

此外如黃兆彪,據載:

黃兆彪畫王文成公像,瘦而長髯露齒,後有徐文貞公跋,皆未從祀時語也。57

黃兆彪其人生平不詳,但應是畫師。

我們若是注意一些零散的文字資料,也有不少有關陽明畫像流傳的記載,儘管因資料不夠集中,使我們很難精確分析畫像的來源及流傳的管道,但至少可知王守仁畫像的流行區域。

王守仁的事功多在江西,加上他晚年學術圓熟以後,所傳弟子也多半是江西人,所以推測江西當地應有不少王守仁畫像。如徐階(-)藉巡按江西時重修南昌仰止祠,肖王守仁像而祠之,所肖似是畫像。立龍沙會,集學校諸生講學於此。58據載:

公(徐階)所稱良知學,本故王文成公守仁,而文成於江西最顯著,自公推行之,且像文成而祀焉,其地遂有生像公以祀者。59

除了建祠肖像以外,徐階還從士人家中摹王守仁像,分為燕居像與朝衣冠像兩類:

陽明先生像一幅,水墨冩。嘉靖己亥予督學江西,就士人家摹得先生燕居像二,朝衣冠像一,明年庚子夏,以燕居之一贈呂生,此幅是也。60

徐階表示呂生所得的燕居像,人覺極似,而「貌殊不武」:

予嘗見人言此像于先生極似,以今觀之,貌殊不武,然獨以武功顯,於此見儒者之作用矣。呂生誠有慕乎,尚於其學求之。61

這讓人聯想到《史記.留侯世家》太史公說張良像「狀貌如婦人好女」,所以不能以貌取人的典故。徐階說王守仁以武功顯,但此武功是從其學術發用而來,所以關鍵還在學術而不在武功。學術為體,武功為用,這跟明中期以來的流行觀點是一致的。62

江西安福張鰲山(年進士)也有陽明畫像。張鰲山是進士出身,在宸濠之變時跟隨王守仁勤王。理學上,他原本師事同鄉李宗栻,得求放心之說,據方志所載,李宗栻「日行功過錄」,以功過錄以求放心。63此後張鰲山轉師王守仁,王守仁的學術講究自得,張鰲山頗受啟發,所以在王守仁卒後,繪陽明畫像以自範。鄒守益記述:

張子鰲山繪陽明先師遺像,及彙書翰為一卷,夙夜用以自範。某敬題曰:《會稽師訓》。64

據「夙夜用以自範」,推測張鰲山可能有敬拜畫像,或與畫像對坐之類的行為。

王守仁的故鄉浙江一帶也有許多陽明畫像,如明末黃道周(-)談到,有人從浙江前往福建漳浦任官,便根據從餘姚帶來的陽明畫像作塑像以祠祀之。65晚清李慈銘(-)也指出—「文成公像越中舊家多有傳者」。66此外,清初湖北唐建中因遊江南而得畫像,67並出示予其友萬承蒼(?-),顯示清代江南仍有陽明畫像流傳。

四、陽明畫像的作用

收藏品題

士人常對畫像有所品題,而對理學家畫像的品題或相關文字,常涉及品題者對理學的看法或立場。如華亭董傳策(年進士)雖非理學家,但心慕陽明學,並與陽明學者往來,68所以他在訪陽明祠當晚,夢王守仁與其論學,夢中王守仁以門人弟子空談為憂,囑託董傳策予以規勸。69董傳策應是在此祠中見到陽明像(不確定是塑像或畫像),於是作詩:

儒門心脈久多岐,大慧慈湖一派師。拈出良知真指竅,向來實證得居夷。雄風自昔開山嶽,臞像于今肅羽儀。閱世可禁留應跡,誰尋真相破群疑。70

強調致良知之說是真指竅,而王守仁謫貶貴州則是致良知的實證地。又如鄒元標(-),則是談其致良知說:

登壇濟濟說良知,不著絲毫更數誰。

拋却語言諸伎倆,日星千古自昭垂。

羣賢列聖無他語,惟一惟精只此中。

臘底雪消山盡處,柴門夜夜領春風。

辛苦平生幾問津,遲回歧路倍傷神。

于今識得先生面,野草閒花一樣春。

吾心宇宙有同然,却道金谿是學禪。

不是先生勤指點,誰令吾道日中天。

吾鄉先輩盛流傳,疑信相參苦未堅。

踏破草鞋無覔處,始知吾道有真詮。

人疑此道大圓通,規矩方圓妙不窮。

效地法天無兩事,圓神方智總吾宗。71

鄒元標的學術偏悟的一邊,但對規矩準繩持之甚嚴,他在仁文書院的會約中提出「修悟雙融」之說。72因此前引詩的末一段既說此道大圓通,又說規矩方圓妙不窮,末了以「圓神方智總吾宗」作結。

品題並不限於陽明學者,如湛若水曾應地方官員之請,為陽明畫像題贊,強調其學術上的發明:

逃釋逃*,匪猖匪狂;為知之良,文武弛張。目其鳳凰,鐵其肝腸;闇然其章,知柔知剛。萬夫之望,茲非陽明先生之相,而中峯大夫程子之藏。73

與陽明學對壘的程朱學者也有留下記錄,如張邦奇(-),與王守仁同時代人,他譏諷王守仁解格物為正物之說是穿鑿附會,74所以題其像說:

屹屹乎楞厲,矯矯乎英異。文事武功,震耀斯世。而其志則凌跨千古,每欲以道而自知也。惜哉乎沒也,未幾而天下以道為諱矣。訾飢渴之飲食,謂夢寐為從乂,獨何意歟?吾欲起先生於九原,與之反覆辯議,而不可得也,徒為之瞻遺容而興喟。75

此處雖談及王守仁的文事武功,但仍著眼在其學術,張邦奇欲起王守仁於地下與之論辯而不可得,只好對像歎息。

與像對坐

除了收藏以外,士人持有這些畫像,往往還有求道與學術上的意義。當時頗流行一些自傳式的遊記或悟道歷程的記載(這讓人很容易聯想起西方的《天路歷程》),這類遊記或悟道歷程,對後學可以起到示範性作用。如鄒守益在王守仁死後,著意編著《王陽明先生圖譜》一書,76或錢德洪(-)等人費心纂述《陽明先生年譜》,都可放在此脈絡下理解。這些大儒在其門人弟子或後學的心中,頗有接近聖人的形象。文字書寫悟道歷程與氣象,而畫像則是這類聖人形象與氣象的直接體現。

畫像可能會被看作真人對待,見畫像時,便彷彿真人臨在而與其對越,可以收到提醒己心的效果。這類與像對坐的傳統,應與《詩經.周頌.清廟》的「對越在天」(即對越上天之意)有關,如楊儒賓教授所指出,對越其實有上天注視監臨之意,而不是人與上天在平等地位的對看。77這也正可解釋當時人懸像對坐的行為。懸陽明像對坐者,以王瓊(-)最著名,不少筆記小說都有記載:

晉溪在本兵,時王文成撫贛,每讀其疏,必稱奇才,平生不見先生面,客有進先生像者,公懸之中堂,焚香對坐,左手抱孫,右手執先生奏讀之,明日入奏事,必盡行其所請。78

王瓊是王守仁的上司,他也許只是把畫像視同真人,而跟王守仁的聖人形象未必有關。但其行被晚明曹于汴(年進士)所效法,他亦懸馮應京像與其對坐。79馮應京(-)是盱貽人,學於吉水鄒元標門下,在《明儒學案》被歸類入江右學案。王世貞(-)之子曾作詩頌揚王、曹二人事:

尚書懸像拜中丞,僕僕生前豈為名。近見山西曹給事,愛君仿佛似文成。80

詩後則註:「王瓊為大司馬,懸王文成像於署中,日每揖之。安邑曹給事於汴於慕岡亦然。」

也有未曾見過王守仁,但懸像事之的例子,如四川遂寧楊名(-)。王守仁謫貶貴陽時,受貴州提學副使席書(-)之邀,講學文明書院,並與席書之間有書信往來,楊名與席書兩家是姻親,所以他幼時便曾讀過王、席二人的通信,此後還與羅洪先(-)等陽明學者結社講學。楊名應未見過王守仁,但慕其學術,於是懸其像如見其人:

先是吾外舅元山文襄公督學貴陽,王陽明公以部屬劾劉瑾,謫龍場驛。文襄聘居文明書院,相與講定性主靜之旨,有書札還往,方洲幼覽之,心解。至是與同第羅念菴洪先、程松溪文德,洎陽明弟子歐陽南埜德、魏水洲良弼、薛中離侃結社講學,雅契夙心,……懸陽明像于壁,羮牆如見。81

王守仁以下,其門人弟子也有類似的例子,如習於聶豹(-)門下的聶有善,便懸其師畫像於靜室,對之端坐省身:

聶有善,雙溪人,晚得聶貞襄主靜宗旨,年四十,命圬者圖其像,上書太極圖說,懸之靜室,終日端坐省身。82

敬拜祭祀

除了與畫像對坐,還有敬拜祭祀畫像的行為。祀像的行為常見於家庭或家族中子女祭祀父母,最著名的即丁蘭刻木事親。丁蘭刻木為母形,事之如生,「晨昏定省,以盡誠敬」。83祭祀畫像應是取法於此類孝行故事而來。如葉思忠便有事像如事生之行,據載其父畫像因屋漏雨受潮,於是他跪伏於像前,直到像乾為止:

葉思忠,字從本,方基,字本立,俱貴溪諸生,講學於徐波石、甄寒泉之門,共相砥礪,而以致良知為主,以庸言庸行勿自欺為工夫。思忠執親喪,廬墓側,至服闕,偶屋漏雨,濡父像,即懸像跪伏竟日,俟乾乃已。84

陽明門人弟子也有祀像的行為。如永豐劉溢(年進士),他遊於羅洪先之門,祀陽明像於家,所祀是畫像或木像不詳:

劉溢,字冕峰,永豐秋江人。……祀王文成像於家,與弟沈同遊吉水羅文恭之門。85

太湖李之讓,因學宗良知,於是設陽明像祀之,所祀是畫像或木像亦不詳:

李之讓,字太初,歲貢生,為桃源教諭,歲旱,民多饑死,縣令猶督逋賦,之讓泣請不聽,遂棄職歸,益精求性命之旨,……其學宗良知,設王陽明先生像祀之,學者稱太初先生。86

理學特別講究心性的領悟,尤其心學強調迷悟只在一念之間,所以一些人面謁大儒,因大儒的一句話大悟,便如從地獄脫身般重生,所以師弟子間的關係可以到十分緊密的程度。王畿、錢德洪二人在王守仁卒後,為其守喪三年,三年喪是父母喪,顯示二人視王守仁為學術上的父母。羅汝芳(-)事顏鈞(-)亦然,鄒元標描寫二人的相處情形是—「夫顏橫離口語,學非有加於先生,而終身事之不衰,生之縲絏,周之貲財,事之有禮,此祖父不能必之孝子慈孫,而得之先生。」87幾乎跟子女侍奉父母一般無異,小自不敢有違其言,大至終身事奉而無倦色。

羅汝芳卒後,也有門人弟子敬拜其像,這可從李至清(萬曆時人)處得到佐證,據載他因湯顯祖(-)而專程前往南城拜羅汝芳像,羅汝芳是湯顯祖之師:

李至清,號超無,江陰人,初為諸生,能詩,有奇俠氣,已而為頭陀,過臨川,湯顯祖奇之。一日,問若士何師何友,更閱天下幾何人?答云:吾師明德夫子,而友達觀,其人皆已朽矣。達觀以俠,故不可以竟行於世。天下悠悠,令人轉思明德耳。遂至盱拜羅明德像,後又去頭陀為將軍,弓劍之餘,時發憤為韻語,題曰《問劍》,顯祖為之序。88

至於羅汝芳的傳人楊起元(-)不僅敬拜其師像而已,而且「出入必以其像供養,有事必告而後行」。與此相似的還有周汝登(-)的故事:

(周汝登)已見近溪,七日無所啟請,偶問「如何是擇善固執」﹖近溪曰:「擇了這善而固執之者也。」從此便有悟入。近溪嘗以《法苑珠林》示先生,先生覽一二頁,欲有所言,近溪止之,令且看去。先生竦然若鞭背。故先生供近溪像,節日必祭,事之終身。89

也是供奉羅汝芳像,終身奉祀。90黃宗羲(-)對此評論是:

自科舉之學興而師道亡矣,今老師門生之名徧於天下,豈無師哉,由於為師之易,而弟子之所以事其師者,非復古人之萬一矣,猶可謂之師哉!91

則是著眼在師弟關係上,而其理想的師弟關係幾乎等同於父子關係。顧憲成(-)的評論頗有意思:

羅近溪以顏山農為聖人,楊復所以羅近溪為聖人。92

顯示這類學術上父母的角色跟聖人形象有關。

當時與陽明心學抗衡的江門心學,也有陳獻章像或湛若水像的製作與流傳。湛若水常建書院以奉祀其師,而湛若水的弟子仿而效之,所以二人像都被置於書院等公共空間。如龐嵩(年舉人),廣東南海人,他早年習於王守仁門下,晚年歸鄉從湛若水遊,聞隨處體認天理之說,感歎幾虛此生,93而龐嵩所至之處皆建書院以奉其師:

易菴在南海之弼唐,弼唐者,龎振卿先生所居之鄕也,……他所至,則為一書院以奉甘泉,而甘泉平生所至,亦輒為書院以奉白沙,二先生者,皆可謂能尊其師者也。94

此處所言的奉白沙、甘泉,除了興建書院以外,應也包括崇祀其像,所崇祀的可能是畫像或塑像,所以龐嵩有〈瞻甘泉遺像詩〉曰:「精華日月在顱首,兩耳之旁南北斗。」95門人後學如史桂芳(-)也有像而受人尊崇,據載江西萬年縣的蔡毅中,年少受教於史桂芳,史桂芳學宗陳獻章。日後蔡毅中因事過其所居地時,「亟訪師第宅,瞻拜遺像;立傳賦詩,以敘懇誠」。96

懸像於私室者,則有廣東區準高懸白沙像的例子:

區準高,字德園,……穎悟博學,年十五補入邑庠,十七食餼,試輒高等,一時名噪諸生,……生平有器識,善議論,黜浮華,務為有用之學,齋頭常懸陳白沙小影,嚴師事之。及病,猶賦詩見志,專以無欲為郤病奇方,其潛心理學,雖死不懈如此。97

至於把陳獻章像當作父母像一般敬拜祭祀,則以賀欽(-)的故事最為人所熟知。賀欽是浙江定海人,他與陳獻章相識於北京,聞其學後拜師稱弟子,在辭官歸鄉後,賀欽便懸師像於別室,出告反面:

賀欽時為給事中,聞白沙論學,歎曰:至性不顯,寶藏猶霾。世卽我用,而我奚以為用。謁白沙執弟子禮,卽日抗疏,解官還家,肖白沙像懸于別室,出告反面。98

賀欽的行為已不單純是祭祀先賢或崇禮師尊而已,而是把陳獻章當作父母一般看待。另有資料記載,賀欽曾率家中子弟敬拜畫像。99南海陳庸(年舉人)也有拜像之舉,載於《雒閩源流錄》:

陳庸,字秉常,廣東南海人,力行好古,舉成化甲午,聞江門之學往師事之,白沙深取其德量,……病革,沐浴更衣,設白沙像,焚香再拜而逝。

此處僅記陳庸卒前設陳獻章像,焚香再拜而逝,但推測平日應已有此像,否則卒前從何處得來?既有此像,平日可能也有焚香祭祀之舉。即使江門心學已衰的萬曆年間,仍有安福陽明學者劉元卿的族人劉燾(年進士),他與陽明學者講學,又嚮慕陳獻章之學,於是前往陳獻章的故鄉,三造其廬,並仿作其遺像,持像歸家崇祀:

劉燾,層巖人,性端重樸,雅慕白沙之學,三造其廬,歸仿其遺像祀之,與劉元卿暨諸弟講學。

這類供養祭祀其師畫像的作法,讓人很容易聯想到禪宗的祖師像。相關研究指出,儒家的圖像常受到佛、道教圖像傳統的影響,如《孔子聖蹟圖》便是一例。早在隋唐時代,前往中國求法的日僧常隨身攜帶中國製的高僧畫像回國,儘管各宗派皆有類似作法,不限於禪宗,但禪宗講究不立文字,以心傳心,所以日本禪僧除了攜帶歷史上的祖師像以外,所師從的中國禪師的像更是必攜之物,這是禪僧給予弟子,作為法脈繼承(印可)的證明。加上禪師的形象常因公案而具體化、複雜化,所以這類畫像也可作為公案的對象,亦即公案的繪畫表現。尤其值得注意的是,這類畫像也在祖師忌辰拈香時張掛,所以也有學者認為祖師像是作為儀式用或紀念品的性質而被贈與,後來成為禮拜對象。前述楊、周二人學術與禪學在內容上常常只有一間之隔,加上常與僧人往來,所以雖然缺乏直接的證據證明,但未必沒有可能是受到祖師像的影響。

學術宗主所在

畫像還有代表文化傳承或學術宗主的象徵意義,隨其學術傳承或宗主之別,所拜的像便有不同。前引楊廉請郭詡作二程及朱熹像,便因其以二程、朱熹為學術宗主,所以楊廉獲像後十分珍視,有意將這幾幅畫像「日日而張之,則日日聖賢在目也;時時而張之,則時時聖賢在目也;豈不足以起後學敬仰之心乎!」相對於此,陽明學者鄒守益在祁門舉行講會時,祁門屬徽州府,當地的程朱學風頗盛,所以鄒守益選擇拜孔子像,應是為避免爭議的選擇,但在陽明心學獨盛的江西安福惜陰會中則改拜先師像:

家立一會,與家考之,鄉立一會,與鄉考之。凡鄉會之日,設先師像於中庭,焚香而拜,以次列坐。

孔子像是先聖像,此處的先師像應即王守仁像,與會者須先焚香拜祭後方才就坐。

學術宗主之別在變局間尤易凸顯。明清之際,許多人將亡國歸罪於理學,尤其是陽明心學更是眾矢之的,於是有人藉由拜畫像確立及宣示其學術宗主。如陳確(-),他在詩作中指出:

憶昔游山陰,滔滔乘末祀。哲人憂喪亂,不替千秋志。眷言集朋儔,竭蹶三之會。肅肅陽明祠,確時預執事。(原註:癸卯日記:昔歲游山陰,先師時集同人于每月三之日,講學陽明祠,確亦撰杖以從,痛今何可得。)皇天忽崩穨,梁木久顛墜。披圖何儼然,瞻拜時隕涕。呈我辨學書,遑遑不知辠。世士競相非,往復一何亟。古學不可誣,焉能泯同異。竊見兩先生,好辨亦不置。開懐與諸儒,牴牾豈有意。千聖同一心,遐哉俟冥契。11

此詩作於康熙2年(),「辨學書」應即陳確作於順治11年()的〈大學辨〉。《大學》一書的爭訟,歷宋元明三代不止,尤其在王守仁提出《大學》古本後,使各式各樣的《大學》的改本或解釋層出不窮,即連劉宗周(-)也曾被豐坊偽作的石經《大學》所惑,陳確因作〈大學辨〉等篇,受人質疑違離其師劉宗周之學,於是他祭祀王、劉二人畫像,並作詩自攄懷抱。他雖推翻王、劉二人之說,但拜謁畫像之舉則表明他不是站在競爭者或反對者的角色。一如《易經》〈蠱卦〉中的「幹父之蠱」,既是修正,又有繼承的意思。陳確所拜奠的王、劉二人畫像可能出自江南一帶的畫師之手。陳確的族人陳之問在寫給黃宗羲的一封信上說:「吳子昇臨陽明先生像,附使者以往。」《國朝畫識》中著錄徽州畫師吳旭,字子升,善人物寫照,有可能是同一人,亦即吳旭畫王守仁像,陳之問託人送去給黃宗羲。因此王、劉二人畫像很可能出自吳旭之手。

秦松岱也是一例。秦松岱是無錫人,因讀《傳習錄》有悟,於是構願學齋,作陽明畫像而奉祀之。無錫是晚明東林書院所在,當地學風傾向程朱學,加上明末以來對陽明心學的批評日益增多,所以秦松岱崇祀陽明畫像的行為,等於是宣示己之學術宗主。此後他參與江、浙一帶的講學活動,師事從陝西南下江南的李顒(-)。李顒文集中記載此事:

燈巖秦子諱松岱,潛心陽明之學,構願學齋,肖像嚴事。志篤力勤,聞先生講學明倫堂,趨赴拱聽,又會講於東林,徘徊不忍去。

秦松岱之兄秦松齡(-)以文辭著名,《道南淵源錄》中的〈秦燈巖先生傳〉即出自秦松齡的玄孫秦瀛(-)之手。秦松岱所奉祀的畫像有可能一直留存下來,所以乾隆年間秦瀛也有題陽明畫像詩。

清初施閏章(-)來江西任官,在青原山舉行會講,鄒元標的弟子李元鼎(?-)奉持羅洪先與鄒元標兩人的遺像,率領當地士人前往講學,據載:

時守憲愚山施公開講青原,公持鄒忠介、羅文恭兩先生遺像,率諸生拜階下,使知所宗,言學則首發明良知良能。

李元鼎,吉水人,天啟2年()進士,入清後官至兵部左侍郎。李元鼎屬於谷平李氏家族,族祖李中是羅洪先的老師,族父李邦華(-)則是鄒元標的弟子。羅洪先與鄒元標先後在吉水的講學活動,谷平李氏族人都是主要成員。為了表明當地學術宗主,李元鼎選擇的方式,是率領當地士人,共同奉持羅、鄒二人遺像參與講學。

與學術宗主有關的,還有儒釋合流這個長期糾纏陽明心學,造成兩造間存在既緊張、競爭但又常相交集的現象。如廣東番禺屈大均(-)在明清之際的動亂後為了抗衡釋氏,鼓勵地方士人把理學家畫像懸於堂室中以為師表。前有提及龐嵩往來王守仁、湛若水門下,家中收藏有王、湛及陳獻章畫像,屈大均遂建議龐嵩的曾孫龐祖如(名嘉耋)把三人像加上龐嵩的畫像掛出:

自庚寅變亂以來,吾廣州所有書院皆燬於兵,獨釋氏之宮日新月盛,使吾儒有異教充塞之悲,斯道寂寥之歎,……祖如家中復有白沙、甘泉、陽明與先生(按:龐祖如之父龐易菴)遺像,吾欲祖如嘗懸於易菴之堂,以為吾人之師表。

但也有一種情形,是雙方因陽明畫像而有交集,如清初吳謙牧(-)在一封信中談到他受託裝裱陽明畫像,請施博尋覓善手:

又有一事,乃家仲兄前曾奉懇者,有王文成公遺像,乃龍山許氏家藏,託為裝裱,工人不善,致有損壞,欲煩左右於郡中覓一善手別為裝過。

吳謙牧兄弟是劉宗周的學生,而施博的學術取向則在儒佛之間,如他自述:「余孔氏門牆中人,每兼好禪宗家言」,二人因畫像而有共通的交契。

當心學家所講學的書院—尤其是具象徵意義的書院被改為佛寺時,也會觸動一些士人的敏感神經。如羅洪先講學的石蓮洞,因位處僻遠而少見人跡,但當石蓮洞及正學書院被僧人買去改建為佛寺時,便有士人無法接受而試圖阻止,所採取的方式是奉羅洪先木主入屋中正坐。據清初講學石蓮洞的吳雲追述此事:

予讀書洞中,周子懋則侍,懋則即周柳川先生之裔孫,柳川即公之賢弟子。自公(按:羅洪先)後中落,僧買正學書院為佛寺,懋則之嚴君周中丞忠節公,俟其佛寺既成,忽自冠帶鼓樂,送公木主,以柳川先生配,入屋中正坐焉。然後責於僧曰:「爾何敢擅買書院乎?」今公木主猶坐洞中,神有所依,中丞之力也。

事件還有後續。羅洪先的裔孫不以木主為足,所以尋訪羅洪先中狀元時的畫像,拜於書齋二年,才又回到石蓮洞中敬拜木主,吳雲續道:

公裔孫為中丞壻,得請公狀元在京,自寫及第謝恩像,朝冠朱衣,象簡黃表,面如滿月,秀目清眉,請至書室,拜禮二年,仍歸於令孫,而後至洞中拜木主焉。

據此可知奉羅洪先木主以阻僧人應有成效,所以石蓮洞中仍奉此木主。另從敘述內容,畫像因可讓人明白覩見相貌,作用與木主仍稍有別。

還有僧人曾對鄒元標的畫像作出評論,據載:

無學,廬陵良家子也,常住西峰寺,……皆以為狂僧也。工詩善書,見鄒南臯畫像,拈筆題曰:「烈著都門,名噪天下。世人見之,謂是仗節死義之臣,無學視之,仍是水田老者。」

鄒元標處在晚明三教合一的風潮下,對二氏並未明顯抵斥,其學偏悟,並跟羅大紘、郭子章(-)等人共同講學青原山,羅、郭二人的學術都傾向三教合一,所以很容易讓人誤會鄒元標的學術近於禪學。無學的題辭指鄒元標以諫張居正(-)奪情事聞名天下,但若是除此不論,其實只是一名田邊老者而已。我們若是考慮到鄒元標作為陽明學者的背景,而題辭只提其諫奪情事,又指其為田邊老者,而完全不及於其悟道與否,則此恐怕跟儒、釋兩家的競爭有關。

五、清代的一些變化

入清以後,陽明學受到不少詬病,一些人或者傾向官方正統的程朱學,或者對理學有所詬病而專志考據,於是對王守仁的態度或所持立場遂有轉變。如以尊程朱學而得意官場的熊賜履(-)著《閑道錄》,尊朱子而闢陽明,視王守仁為異類。如翁方綱(-)便從程朱學的角度批判王守仁,他特別作〈姚江學致良知論〉以駁陽明學,說:

幸至今日,經學昌明,學者皆知奉朱子為正路之導,其承姚江之說者,固當化去門戶之見,平心虛衷,以適於經傳之訓義,……考證之學仍皆聖賢之學也,良知之學則無此學也。

翁方綱的這段話主要是在綰合理學與考據學的過程中作篩選,而把陽明學篩出了這個圈子外,但並未到深惡痛絕的程度。翁方綱收藏陽明像,曾為此畫像題辭。清代有部份士人流行在每年蘇軾生日時集會慶祝,翁方綱同樣也在蘇軾生日當天,將蘇軾像與黃庭堅、顧仲瑛、沈周、毛奇齡、朱彝尊等共六人像一同祭祀。翁方綱的有趣處在於,他本身既是經學家,卻更推尊文人,而讓幾位經學家都配食於蘇軾之側。

儘管清人對心學頗有批判,但仍持續有製作陽明畫像的例子。當時甚至有人透過扶乩拜王守仁為師,且因王守仁入夢而作其畫像,據說畫像上王守仁「凜凜然有生氣」—

陳春噓名昶,陽湖人,入籍大興,中式順天鄉試,出為浙江知縣,歷署桐鄉、秀水、餘姚諸縣事,皆有惠*。在餘姚時,有仙壇一所,相傳陽明先生嘗降此壇。春噓素不信,為駁詰數事,乩中俱能辨雪,乃大服,請受業為弟于。一日早起,忽見陽明先生現形,修髯偉貌,高冠玉立,而面如削瓜,遂下拜,已不見矣。因手摹一像,凜凜然有生氣。余嘗見之,雖老畫師不及也。

這類名人降乩的事件應不罕見,明清不少士人參與降乩活動,所以類似陳春噓因降乩入夢而作陽明畫像,不必是清以後才有。但這類事件在清以後似乎更常見於筆記小說間,似也象徵了陽明畫像與理學、聖人形象的脫鉤。

馴至嘉慶、道光年間,由於時局動亂,一些有識之士思考經世之途,曾燠(-)對陽明畫像的題辭,應可代表清中葉左右一些憂心時勢的官員的立場與態度—不論其理學,而在乎其事功。曾燠是江西南城人,乾隆46年()進士,編有《江西詩徵》,他對宋明理學並無好感,在一首題陸贄從祀孔廟詩詩末,曾燠坦率明言兩宋理學不如漢唐儒者之見,但他對王守仁卻頗為心儀,曾燠任兩淮鹽*期間,在當地建有題襟館,此館名震大江南北,而館中便收藏有包括王守仁畫像的許多畫像。曾燠兩次為王守仁畫像題辭,在一次的題辭上他說:

不畫麒麟閣,誰圖冰雪顏。一官終嶺表,千祀接尼山。性命空談易,經綸實效艱。知兵儒者事,八輔小人患。漢武輕銜橛,周王縱轍環。……去思緜世代,拜像重悲顏。今日烽常警,官軍甲久擐,生申何不再,竊願破天慳。

這首詩因達二十四韻,所以此處引文有所省略,此詩起首先說「性命空談易,經綸實效艱」,顯示所重在經綸而不在性命,引文中間省略的部份,則是引用古人故事講王守仁的諸多事功,最後以「拜像重悲澘」,來反應今日缺乏經綸人才以平定禍亂。在另一次的題辭中,曾燠仍把重點放在緬懷王守仁的事功上:

學在陽明洞裏天,兵銷彭蠡澤中煙。元黃未起東林黨,黑白幾誣北狩年。乍得披圖覘道氣,想從憂國見華顛。重吟紙尾懷歸句,尚為征蠻緬昔賢。(原註:畫像後附公自書〈雨中歸懷〉一律,有「五月南征想伏波」之句。)

看似是王守仁緬懷先賢,其實又暗喻了曾燠懷想王守仁事功之意。

賀長齡(-)對王守仁學術與事功的注意,應跟他巡撫貴州的經歷有關。賀長齡出身湖南,是嘉慶、道光年間的經世派大臣與學者,曾主持《皇朝經世文編》的編纂工作,「經世文編」顧名思義即收錄一些跟經世有關的文章,而其體例編排則是以「學術」為首,收錄許多理學方面的文章,其次依序是治體、吏*、戶*、禮*、兵*、刑*,顯示賀長齡在經世事務上給了理學一個位置,正如李慈銘所言:「其實當漢學極盛之後,實欲救漢學之偏,以折衷於宋學,……而又欲合洛閩之性理、東萊之文獻、永嘉之經制、夾漈之考索諸學為一。」

賀長齡在道光16年後長達九年的時間擔任貴州巡撫,貴州是王守仁當年被謫地與悟道處,當地扶風山陽明祠有大小兩幅王守仁畫像,若據鄭珍(-)所述,此大小兩幅像,大幅即侯服側面大像,幅高六七尺許,上書封新建侯敕;小像是燕坐小像冊,應類似前述吳慶坻所見的燕居授書小像,王守仁裔孫所藏,先後經唐鑑(-)、賀長齡之手,最後入扶風山陽明祠中。賀長齡及其友人戴熙(-)、何紹基(-)等都曾為陽明畫像題辭,把陽明畫像跟理學及經世的傾向被緊密聯繫在一起。

相對於曾燠與賀長齡重視事功,也有人從考據學轉向兩宋理學。如何紹基之父何凌漢(-),他在提學浙江時,便曾積極尋訪黃宗羲始編,全祖望續編而成的《宋元學案》,顯示他對兩宋學術的關注。他還懸掛兩宋理學家的畫像於家中,朝夕瞻仰,據載:

(何凌漢)居恆莊敬刻厲,無欹坐,無疾趨,獨坐必斂容。急遽時作字,必裁劃正坐而後書。畫鄭君及周子、二程子、張子、朱子像懸齋壁,昕夕瞻仰。家範嚴肅稱於時。

何凌漢的作法凸顯他所傾心的是兩宋理學,所以他選擇掛的是北宋五子中除邵雍外的其他四人像,另加上朱熹像。文中「鄭君」不確定是否指鄭玄,若是,則顯示他並未把考據學與理學對立起來。

何凌漢之子何紹基不僅曾隨從賀長齡而為陽明畫像題辭,還在北京主持顧祠祭,即崇祀顧炎武的活動,這個活動頗有挑戰當時的考據學的意思。由於顧炎武說過「經學即理學」,所以何紹基對考據學與理學的態度及立場,跟何凌漢差異可能不大。他們雖然反對純粹的考據學,但又未必認為考據學與理學是相悖而不能並立的。何凌漢父子的作為,反映當時學風的轉變與理學的復興。此後直到清末仍不斷有陽明畫像的製作與流傳,以詩書畫三絕著稱的溥心畬(-),便有〈王文成公像〉(圖十)的畫作傳世,人物形態與陳洪綬所作的相近。今寄存於國立故宮博物院。

圖十:溥心畬,王文成公像,國立故宮博物院藏。

小結

本文對陽明像的討論涉及兩部份:一是聖人理想的追求與學術宗主,一是士人對像的崇敬或敬拜。講學有時間與空間的限制,而《傳習錄》等書藉的流傳雖可以讓學術的影響力擴大到更廣的地域,但這類書多半是語錄或一些自傳類的文體,對心學家的悟道過程仍偏重從文字描寫。畫像則可以具體體現理學家的形象,這些形象又跟明人對聖人理想的追求重疊在一起。包括陳獻章、王守仁,以及一些心學家都有畫像流傳,而不少士人收藏這些畫像,或與畫像對越,甚至把畫像當作真人或父母一般敬拜。

儒學與社會中下層人民的關係始終不強,而陽明學可能是儒學中走得最遠的一支。在許多相關記載中,都指出陽明學者的講學活動吸引一些商人、農夫或百姓的聽講,這批庶民很可能會有人供奉或敬拜王守仁及其門人弟子的畫像,但很可惜沒有這方面的資料留存。本文所討論的對象仍限於士人群體,而尚未對塑畫像與庶民的關係作更多的探討。

入清以後,考據學盛起而理學轉衰,作為官方所承認的程朱學仍不乏隨從者,但以陽明學為主的心學則衰退最多,也因此人們對陽明畫像的崇敬之意遠不如明人。但在清中葉理學復興之際,有志理學者除了蒐集理學相關文獻(如《宋元學案》),另一個具象徵意義的行動就是崇祀畫像。何凌漢懸兩宋理學家畫像,及何紹基祀顧炎武,都可看作是新學風將起的先兆,這些像的崇祀或敬拜活動在清中葉以後所起的作用,也許值得我們作更多的觀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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